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桃子醬，編輯：詹騰宇，創(chuàng)業(yè)邦經(jīng)授權轉(zhuǎn)載。
趨吉避兇的護身符、令人上頭的盲盒、5元/杯的奶茶社交狂歡、溢價10倍的演唱會門票……
在這場正火熱進行的消費革命里，人們正試圖花錢買來好情緒，趕走壞心情。
在這波風潮中，我們該如何看待情緒經(jīng)濟正在重塑社會的脈絡？買賣之外，情緒本身的定位和價值是什么？
情緒這門生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花樣，將我們的本質(zhì)需求變成一件件消費品。壓力之下的人們急需低成本、見效快的情緒速效藥，于是，提供未知、刺激、儀式感等情緒的商品大行其道。
商品背后是極其敏銳的商家，他們迅速把人類最古老的快樂、安全感、掌控欲與歸屬感進行分類、設計、定價并出售。從實體符號到虛擬偶像，從寵物互動到AI陪伴，無所不包。
它看似快速解決了問題，實則制造了新的問題。
它提供了許多拋售焦慮、抄底快樂的捷徑，卻似乎切斷了人類自我救贖的道路。
別讓你的情緒輕易成為別人的生意。關于情緒的這門生意越是火熱，我們越要不帶情緒、更審慎地看待它。
當“××焦慮”“情緒價值”“情緒內(nèi)耗”“情緒管理”“松弛感”等詞語頻頻出現(xiàn)在人們眼前時，與此關聯(lián)的一系列事物也應運而生：有人在線上購買“愛因斯坦的腦子”“好運噴霧”“情感樹洞”等產(chǎn)品，訂購叫醒、陪聊、哄睡等服務；有人在線下買Jellycat、水晶，拆LABUBU盲盒，去聽自己從小喜歡的歌手的演唱會，跟“紙片人”約會，或者就近找棵大樹抱抱……
這種消費形態(tài)，可以統(tǒng)稱為“情緒消費”或者“情緒經(jīng)濟”。數(shù)據(jù)顯示，2013年以來，情緒消費相關產(chǎn)業(yè)年均復合增長率為12%，預計2025年中國情緒消費市場規(guī)模將突破2萬億元。
2025 年 6 月18 日，北京。泡泡瑪特城市樂園內(nèi)，近期火熱的 LABUBU人偶參與表演，與游客握手互動。（圖 /CFP）
根據(jù)《2024中國消費趨勢洞察報告》的調(diào)查，受訪的18—65歲人群中，有64.6%的人認為自己“更看重精神消費”，有48.9%的人認為“每周要有單獨的時間找地方徹底慢下來放松”，還有44.2%的人“嘗試過多巴胺穿搭”。
消費者重新定義了消費，他們想要的是純粹、持續(xù)的治愈力，不麻煩、不用付出也因而不會受傷的陪伴感，以及易得、即時的情緒快充。為喜歡的東西付錢，被稱為“精神維護”。
日本學者三浦展在其著作《第四消費時代》中提到了“創(chuàng)費”的概念——為創(chuàng)造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消費。這一屆年輕人，正是“創(chuàng)費”觀念的實踐者。他們遵從內(nèi)心的需求，不從眾，以“悅己”為訴求，希望活出簡單、確定、不內(nèi)耗的人生。
需要注意的是，只想要正反饋、杜絕負反饋，算不算某種逃避？把快樂和幸福歸為必須實現(xiàn)的人生KPI，是不是某種“從眾”？情緒價值被量化、感官化，又是不是某種“被制造的需求”？
以及一個終極之問：你的情緒空洞，因此被補上了嗎？
心情在變，消費也在變
情緒消費，簡而言之，指消費者通過購買達成情緒滿足和心理補償?shù)男袨椤世代是其主要消費群體，他們在“內(nèi)卷化”社會的壓力之下，通過消費行為尋求情緒紓解與精神歸屬。
（圖/《愛情公寓3》）
在《Z世代青年“情緒消費”的現(xiàn)狀、成因及其法律規(guī)制》一文中，兩位作者從四大視角分析了情緒消費的不同面向。
首先，從心理學視角來看，基于美國心理學家詹姆斯·格羅斯的情緒調(diào)節(jié)過程模型，情緒消費是Z世代通過“情境選擇”（如購買虛擬陪伴服務）和“認知改變”（如重構自我價值）實現(xiàn)情緒管理的策略。實證研究表明，情緒消費與個體的焦慮水平和孤獨感顯著相關。
其次，從社會學視角來看，法國哲學家讓·鮑德里亞的符號消費理論指出，情緒消費商品（如“虛擬戀人”）超越使用價值，成為數(shù)字化社交資本的載體，用于構建“理想化人設”。例如，購買“學習監(jiān)督”服務，強化“自律青年”身份標簽。
再次，從經(jīng)濟學視角來看，根據(jù)戰(zhàn)略地平線公司共同創(chuàng)始人B. 約瑟夫·派恩和詹姆斯·H. 吉爾摩提出的體驗經(jīng)濟四階段模型，情緒消費被歸類為“逃避型體驗”，其價值在于短暫脫離現(xiàn)實壓力（如“罵醒戀愛腦”服務）。以色列裔美國心理學家丹尼爾·卡內(nèi)曼的行為經(jīng)濟學的雙系統(tǒng)理論可以進一步解釋非理性消費：平臺通過即時反饋（如打賞提醒）激活用戶的“快思考”系統(tǒng)，削弱其理性決策。
最后，從傳播學視角來看，美國社會學學者雪莉·特克爾提出的“群體性孤獨”現(xiàn)象表明，Z世代通過情緒消費填補線上社交的“情感空洞”，如“晚安短信”服務模擬親密關系，但加劇人們現(xiàn)實社交能力的退化。
（圖/《春色寄情人》）
根據(jù)《讓情緒有著落：2025情緒營銷8大趨勢洞察報告》，當代人面臨以下壓力：未來不確定性（37.1%）、經(jīng)濟負擔（36.7%）、工作壓力（35.0%）、家庭責任（31.0%）、健康問題（24.7%）、人際關系（24.5%）、時間管理困難（22.0%）、情感問題（22.0%）。這些揮之不去的現(xiàn)實問題，是情緒消費崛起的根源。人們傾向于在可控領域內(nèi)建立秩序感，對情緒的投資也成為更能賦予確定感的人生選擇?！皩η榫w的關注不再被認為是感性層面的自我沉溺，而是理性權衡后的生存智慧。大眾正以多元方式兼顧感性表達與理性策略，構建情緒療愈體系。”報告寫道。
報告團隊發(fā)現(xiàn)，人們通過這些方式進行情緒療愈：刷一部微短劇，快速沉浸+即時紓壓是快節(jié)奏生活的解壓神藥（52.2%）；不找朋友，找個搭子，選擇0壓力社交的輕陪伴活動（43.3%）；尋求專業(yè)心理咨詢或輔導，科學地、系統(tǒng)地調(diào)節(jié)情緒（40.7%）；選擇自然的“自愈系”，曬太陽是最小單位的自我療愈（36.7%）。
2019年9月6日，巴西里約熱內(nèi)盧。在這場名為“我的博物館”的展覽中，展示了大量經(jīng)過人工智能分析、整理的私人社交媒體賬號內(nèi)容。（圖 /CFP）
與此同時，人們也渴望更多的“積極激素”或曰“幸福激素”。有網(wǎng)友如此總結幸福激素的來源：多巴胺（吃喝、目標達成、睡飽、泡澡）；催產(chǎn)素（社交、撫摸、擼貓狗、助人）；內(nèi)啡肽（運動、大笑、聽音樂）；血清素（日曬、冥想、林間漫步）。它們成為渴望獲得平靜、快樂、放松的當代人的“精神荷爾蒙”。
“加入一個故事”
目前，情緒經(jīng)濟處于快速成長階段。據(jù)淘寶、天貓“6·18”戰(zhàn)報，453個品牌成交破億元，其中潮玩、寵物、運動三大“情緒賽道”得到了爆發(fā)式增長。
近期火爆的潮玩LABUBU，直接帶出了這輪情緒消費話題。有分析文章指出，LABUBU如此火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它夠怪——當下，人人都在追求正能量，努力塑造完美人設，而它以有點壞、有點喪的不完美樣子，讓人們共情：“這不就是被工作逼瘋的我嗎？”
這種心態(tài)，基于心理學中所說的“情緒投射”。人們會把自己不愉快的經(jīng)驗、無法滿足的欲望和本能，或難以解決的焦慮和沖突壓制下來，它們便成為潛意識的一部分。而一旦找到情緒投射對象——比如有著“愛誰誰”小表情的LABUBU，被壓抑的情緒就找到了紓解的出口：“如何呢？又能怎？”你可以把它視為“摸魚搭子”，腦補各種“發(fā)瘋文學”，甚至預演“砸爛格子間”的戲碼。
（圖/《玫瑰的故事》）
也有論者從炫耀性消費、社交貨幣的角度來解讀LABUBU。學者胡泳最近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LABUBU不是玩具，也不是流行物品，而是一種身份表演媒介。買下它，如果你不表演，那它一點價值都沒有?！按罅科胀ㄈ速ILABUBU就是為了表演，告訴大家：我現(xiàn)在走在潮流前線，我有童心……”
微博新知博主“梁州Zz”則將LABUBU與其“前輩”Jellycat進行比較。在她看來，后者的消費邏輯是“期待—獲取—反饋”，其情緒價值依然依附于“擁抱感”和“可愛感”的被動投射；前者則在IP內(nèi)容之外，再輔以“隨機+稀缺+限量”的盲盒機制。拆盲盒的那一刻，近乎“準博彩”，刺激消費者的多巴胺分泌，帶來即時反饋。也因此，Jellycat傾向于情緒的自我安放，LABUBU則強調(diào)“公開展示”及“對集體記憶的捕捉”，是一種更接近快節(jié)奏輿論場的社交游戲。這和胡泳所說的“身份表演媒介”異曲同工。
“對于購買LABUBU的消費者而言，他們不只是在購買一個玩具，而是在‘加入一個故事’，甚至‘進入一個世界’?！绷褐軿z寫道。
（圖/unsplash）
胡泳指出，時尚的核心是一種從眾心理：“你跟隨時尚，才能找到身份認同。如果你不追逐，就會被其他人認為過時、無知，或者沒有融入集體?！彼J為，年輕人更愿意為情感、表演、身份認同消費。
如何“愛自己”？
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說過，現(xiàn)代性即祛魅、理性大獲全勝的過程。但胡泳有不同看法。他覺得，人類社會從來沒有祛魅，巫魅的世界只是暫時被遮蔽，從來沒有消失。
實際上，巫魅世界的反噬非常厲害：比如各種靈性和信仰學說興起，年輕人迷戀算命、星象或者塔羅牌……“即使傳統(tǒng)神的信仰沒有了，我們?nèi)匀幌胝夷承┏叫缘目蚣艽?，指導我們的生活，消滅各種不確定性，或者慰藉我們躁動的心靈。”
（圖/《塔羅牌》）
躁動的心靈可以通過消費來撫慰嗎？未必?！皭偧航?jīng)濟”中常見的話術之一，就是“重新養(yǎng)一遍自己”及“愛自己”。對此，脫口秀演員小鹿曾表示質(zhì)疑：“以前我以為‘愛自己’是給自己買花、買衣服、買香水；現(xiàn)在我才明白，‘愛自己’就是‘重新養(yǎng)育自己’，做自己的父母。給自己買野獸派、露露樂蒙、香奈兒，這是做自己的父母嗎？這不是做資本的衣食父母嗎？資本跟你說你得花錢，愛自己，治愈你的童年，你一看那個價格（就想問），我的童年是得了什么大病嗎？”
在今天這個“情緒為王”的時代，我們追求即時的情緒滿足，也習慣于付錢就能獲得，但這可能遮蔽了很多深層次的東西。比如，雖然情緒泛濫，但情感依然匱乏——著有《情感時代：18世紀西方啟蒙思想與現(xiàn)代小說的興起》的學者金雯指出，今天的人和18世紀的人一樣，對于那些可能會激發(fā)我們身體深層欲望的情感，是非?？咕?、恐懼的。
已經(jīng)有論者注意到，當下愛情敘事在消亡。有影評人將愛情比喻為煙草，快感也就那樣，卻有害健康，最好只留下上頭的體驗，不要有過肺的器官風險。所以，現(xiàn)在年輕男女交往，往往會說：“如果你不給我情緒價值，我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戀愛成了精細的計算過程，一切都是為了自己開心，不全情投入就不容易受傷。
（圖/《機智的上半場》）
那么，如果彼此沒有提供情緒價值，難道這段感情就是毫無價值的嗎？
再比如當下流行的微短劇，追求“3秒吸睛，5秒爆點，10秒反轉(zhuǎn)”，只求擊中觀眾的情緒點。當我們自愿被這種爽?。ㄒ舶ǜ鞣N爽文）“調(diào)教”，情感、感知力日益簡單化，那我們實際上放棄了人之為人最寶貴的特質(zhì)：對世界萬物的感知，與他人的情感聯(lián)結。
AI越來越聰明，人卻越來越像AI，就像王朔所說，“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你愿意要這樣的未來嗎？
你的情緒空洞，只能由你來填補，那就是勇敢地直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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