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劉子,創(chuàng)業(yè)邦經(jīng)授權轉載。
山東威?;鹁媛罚n商城夜市,一個燒烤攤引起了我的注意。
燒烤攤位于丁字路口,有兩個小木屋,一間用來燒烤、做涼菜,一間放著三張桌子,坐滿顧客。木屋外,貼著小屋擺了四張小桌子,也坐滿了人。人們或三兩好友,或獨自坐著,點一些燒烤、一盤涼菜,要幾瓶啤酒或“大窯”。夏日晚風中,愜意不已。
新來的顧客看沒位子,也不惱,點完菜嘟囔著“打包”。木屋內,兩個主理人,一個埋頭做燒烤;一個負責點菜、收銀和傳菜。
正好空出一個位子,我們選擇在這吃晚飯。
不一會兒,燒烤和涼菜端上來。串很新鮮,一種是牛肉,幾乎是我吃過的最好的牛肉烤串,還有一種肥瘦相間的肉,以為是羊肉,吃著又沒半點膻味,一問原來是豬的護心肉,頗為驚訝,原來豬肉也能烤得這么好。
還有兩大盤涼菜,堆著尖兒地端出來,雞架、蕨菜、海帶、筍尖……十來種,顧客隨便拼,15元一盤。又問了一下串的價錢,護心肉3元,牛肉4元,是一般燒烤店的一半價錢。難怪生意這么好。我們一行三人,百來塊錢,吃不完還要打包。
兩人忙得不可開交,得從傍晚5點忙到晚上11點,便約了傳菜的那位第二天采訪。
他叫大明,黑龍江雞西人,46歲。年輕時就做廚師,后來跟著一位朋友管過工地,他長得五大三粗,其實“嘴太笨,不會說,工地上太復雜,管著事,管著錢,所有人都盯著你。做了兩年,就知道自己不適合”,想來想去,最喜歡的還是搞吃的。陸陸續(xù)續(xù)做過廚師,走南闖北開過幾個小飯館。疫情幾年,餐飲生意不行,又去朋友的一個農場幫過忙。
疫情后,迷迷糊糊了一年多,去年年底,一天刷短視頻,看到一個擺燒烤攤的人在直播,離自己家兩公里,就騎上車去看看。
對方叫老許,差不多年紀,佳木斯人(雞西隔壁市),都干餐飲,都有些迷茫著。老許看著能說會道,其實跟很多東北人一樣,也是個內向人。他在山大附近干燒烤二十年,頗有名氣,燒烤攤能夠維持生計,但畢竟是流動生意,不夠穩(wěn)定,還不免不時被城管攆來攆去。
一來二去,兩人就熟悉了。
老許問大明:一起干吧?
大明問:咋干?
老許說:我只會烤串,別的都不會,那我還做我的烤串。你會做涼菜,你賣你的涼菜,加酒水,你再幫個工。吃串的人多,我賺得多點,每個月保你最低收入1萬,不到1萬,我貼給你。
大明說:行。
烤串+涼菜創(chuàng)業(yè)二人組就這么成立。兩人專精各自擅長部分,分工明確,產品互補,還都物美價廉。小老百姓之間的合作,差不多就行,利益合適就捆綁,“大不了不干了”,也不需要簽什么合同。
“我現(xiàn)在心態(tài)好,努力了,得到了自己的,就行,別人賺多賺少,是別人的事兒”,大明繼續(xù)說,“現(xiàn)在時代變了。以前人們都覺得路邊攤不干凈、不衛(wèi)生,都覺得飯店里的好。但現(xiàn)在很多路邊攤,都是當天賣完,第二天現(xiàn)做現(xiàn)賣,賣完了就收攤,賣得慢就晚一點。其實我們做久了,基本能預判一天能賣多少”。
反而飯店不好預判,營業(yè)時間也固定,一般要多備一點。很多飯店今天賣不完,放冰箱,第二天接著賣,不然成本打不住。但新不新鮮,顧客一嘗就知道了。
大明介紹起老許。
老許年輕時就從東北出來,跑過船,太辛苦就沒跑了。后來一直做烤串,也跟親戚合開過小店,利益沒處理好,散了伙。直播平臺剛火的時候(那時抖音還沒火起來),還在一個小平臺做過一段時間主播,當過網(wǎng)紅。后來平臺違規(guī)太多,又太累,就不做了。
“東北有很多做網(wǎng)紅的,但都做不長時間”,好在老許趁網(wǎng)紅時攢錢買了個房。疫情期間在家待了一段時間,疫情結束,各地放開地攤,一看自己年紀也大了,又把烤串撿起來,搞流動燒烤攤。
老許烤護心肉一絕(單品突破——不枉我吃過后的驚訝),原本就在山大一帶小有名氣。流動攤販做了兩年,客源越來越穩(wěn)定,還建起了自己的私域群,有2000多人。他以前在青島還干過,里面還有不少青島的老食客,點跨市外賣快遞過去。后面還直播了一段時間,看抖音過去吃的人也很多。
我有些驚訝,烤個串也能烤出私域流量?
大明說,這個東西挺怪,你讓他加你群,一般都不加。吃了,過段時間找不著人,就自己找過來。你東西好了,人扒拉著也會找過來。
大明拿胖東來跟我打起比方:胖東來能火,是以前就積累起來的口碑。人家始終便宜,東西好,你一個東西多少錢,我能賺多少錢,都讓你知道。我們也是,就圖賺個人工錢。還有人打包生串拿回家烤的,我教他怎么烤,一樣護心肉3塊牛肉4塊。人家相信你,顧客就越來越多。
就是賺個辛苦錢,但怎么也比進廠上班強。去年開這個店之前,去了一段時間工廠,做墨盒流水線質檢。工作倒是簡單,看產品,合格了,就按下按鈕,放到合格區(qū),再看下一個。人成了個機器,簡單重復,每天12個小時(包含休息時間),一小時17塊錢,一般每個月4000多塊錢。不能停,停下來一想,就感到這時間都虛度了。
現(xiàn)在很多工廠,超過45歲還不要了。里面大多是剛畢業(yè)的學生,體力能熬,多數(shù)都是過渡一下,繼續(xù)去別的地方打工,或者干快遞、送外賣去了。多半是農村出來的,混個半年,賺點錢回農村的不少,威海消費還是高了點。
我問他,四十多歲了有沒有“找著自己”?
他說,現(xiàn)在就還可以。最起碼做著有收入,四十多歲了,知道自己就適合餐飲。現(xiàn)在餐飲也好,別的也好,只要你實實在在,就能賺著錢。以后就想每周能休息一天,勞逸結合,就滿足了。年輕時看不明白,出來闖蕩,年紀大了,外面壓力大,這忙碌勁受不了,還是想回去陪在父母身邊。我們這種平凡家庭的人,溫飽、生活、身體健康最重要,錢夠用就行,其實在哪生活不是生活。
我問他經(jīng)營的秘訣。
他說,現(xiàn)在做事,主要還是看成本,我們做小買賣的,自己什么都清楚。我們的牛肉、護心肉,都是從東北老家、齊齊哈爾發(fā)過來的,發(fā)到這里,成本就得四十多,比本地貴多了。因為是現(xiàn)殺,速凍再快遞過來,不經(jīng)過冷庫冷藏,所以品質肯定好;我做涼菜的醬料,也是老家郵過來的。
特別是小孩,小孩的味覺比大人好,烤串一吃,是不是凍肉,新不新鮮,好不好吃,他能嘗出來。小孩是不騙人的。你拿著肉回去炒菜吃,怎么做也比外面做出來的好吃。最后都是原材料的問題。
所以我們接近一半的成本就是食材、原料?,F(xiàn)在經(jīng)濟不太好,關鍵還得東西好吃、實惠。毛利50%,味道好點,怎么做都賺錢,賺個人工費就行,沒什么壓力,挺知足。你看大店(飯店)的成本,房租、人工、水電等,加起來,毛利做不到70%就得賠錢,那我們就把省出來的成本讓利給顧客,顧客也開心,人就越來越多。
原先很多開大店的朋友,輝煌過,疫情后大多數(shù)都折了,歸零,很多還負債,成本太高了。這樣的太多太多了,一些去打工了,一些打過工又選擇做回老本行,繼續(xù)從零開始。不過開店太麻煩,租個門面,城管、工商、消防、衛(wèi)生,誰都能管你。我們這個,只需要向夜市的房東負責,有事去找房東,我們也不擅長跟他們打交道。然后就交給顧客,東西好,還便宜,人就多,生意就好。我們生意好,坐不下,還把人往別家“攆”。
所以政府還是應該把地攤放開。老百姓知道怎么控制成本,怎么做出好東西,讓消費者得到真正的實惠。老百姓,開這么一個小店,控制住成本,正常做著,收入還是可觀的,比打工強。還有就是,像我們這樣,先有人流了,再去開店。如果上來就開一個店,成本控不住,再去找顧客,風險就更大。
其實衛(wèi)生、環(huán)境,都是可控的,人的素質也比以前高多了,管理不是問題?,F(xiàn)在的主要問題是同行的舉報,你讓做他不讓做,你的成本比他低東西還更好,但他就是惡意地舉報,這就是人性。也都能理解,特別是我們這個年紀,太難了……
威海是個美麗的海岸小城。像威韓商城這樣的夜市,還有很多,散落在城市各個角落,更知名的還有東城路、歐樂坊、韓樂坊等。許多知名海灘,也向小商販開放。小攤小販,肯定不如大商場、美食街那么高大上,卻給這座生活之城增添了許多煙火之氣、平民之氣。
大明和老許去很多城市做過小生意,最后也都回到了這座城市。大明說,對他們這些小買賣人來說,威海挺好做生意,旅游城市,消費水平還可以,政府管理比較人性,沒人為難你,即使以前做流動攤,別人攆你也是走就行,執(zhí)法都比較文明。
精致、舒適、安逸,是市民們對這座城市的共同認可。
我的朋友X君,舉家從東北到此生活已十五六年。他舉了一個例子。他以前在東北某大城市生活,每年開車都要準備兩三千元罰款,在威海,馬路其實更窄,同樣的開法,卻一年也難碰到一張罰單。
他們一家三口,最喜歡這里隨處可見的“口袋公園”,很多公園都有老年健身區(qū)、青年籃球場、兒童游樂區(qū),走進去,孩子一玩就是一下午。最大的公園之一,則位于市政府門口。
威海市政府建于上世紀90年代,在一座半山腰,環(huán)翠區(qū)新威路一號。走上去,可以俯瞰大海和城景。公園就位于政府大樓臺階前,是市民們喜歡去的地兒。夜晚,跳廣場舞的阿姨們,歡快地跳著舞,音樂聲伴著濤聲,讓肅穆的政府大樓也變得親切起來。
還有,市政府旁各大機關單位的停車場,下班后向社會公眾免費開放。不知情的我,看著X君熟練地把車開進信訪局的大門,一時張大了嘴。
2021年,威海還把“建設精致城市”列為城市發(fā)展目標。她沒有喊太多大口號,而明確把“精致”和“幸?!绷袨樽非蟮姆较?,她也不負眾望地,連續(xù)五年獲評“最具幸福感城市”。
今天,中國經(jīng)濟轟轟烈烈的“重建設”時代日益成為過去式。過去,地方政府及其“公司化”導向、相互的競爭,是中國城市化、工業(yè)化快速發(fā)展的一大核心推動力。
GDP、指標排名、言必“國際化”、一談就是大項目……狂熱時代,地方政府包攬了足協(xié)、裁判員、教練員、運動員等各種職位。好的一面確實推動了地方經(jīng)濟發(fā)展、地方建設,但遺患也是無窮。
隨著中國經(jīng)濟“重運營”時代來臨,核心項目、賺大錢、大發(fā)展的權限,逐漸收歸中央及央企、地方大國企及大型民企,多數(shù)地方政府的核心職責,日益回到服務民生、發(fā)展民生型經(jīng)濟、社會治理等本職。
于是許多聲音,哀嘆地方政府節(jié)衣縮食、投資減少,經(jīng)濟“推動”減弱,本質還是太習慣依賴政府,太希望領導“為市場做主”“為民做主”。
其實,地方政府謹慎“經(jīng)濟躍進”,控制好成(債)本(務),做好行政管理、社會治理、民生,把市場讓給市場主體,把生活讓給萬千市民,就是根本轉型和巨大進步。
從兩個老百姓的抱團取暖,到這座海濱小城的“幸?!弊非?,我看見了中國經(jīng)濟和社會治理轉型的美好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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