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作者：毛巾，編輯：陳梅希，創(chuàng)業(yè)邦經(jīng)授權(quán)轉(zhuǎn)載。

再簡述一下事情的經(jīng)過吧：“爺們兒要臉”火了。在《我是唱作人2》默默收官5年后，民謠歌手馬頔于該綜藝上發(fā)表的一段裝而不自知的真摯發(fā)言，這個月忽然再次激起了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討論與模仿。

北京孩子正準備扇自己，下一句話便是“爺們兒要臉”。圖源愛奇藝

如果你還沒看過這段視頻，那下面的emoji版本足以讓你了解個大概：

圖源小紅書@小曹同學

網(wǎng)絡熱梗常有，如此蓬勃的二創(chuàng)卻不常有。最開始，網(wǎng)友們還只局限于對馬頔裝扮、口音與表情神態(tài)的細致還原（畢竟講話時歪嘴也絕非易事）；

接著，世界各地的音樂人都跟著馬頔要起臉來：新北孩子周杰倫，福岡孩子椎名林檎，牛津孩子Radiohead樂隊主唱Thom Yorke，紛紛表示自己十幾年，乃至幾十年前的作品拿到現(xiàn)在“出不了手”；

最后，歷史和神話中很多懸而未決的疑問也都有了解答。李白為什么不寫樂府詩了？諸葛亮為什么不北伐了？孫悟空為什么不打南天門了？慈禧為什么不打八國聯(lián)軍了？答案都是同一個——因為要臉。

圖源bilibil@影瞳漫游局-；@阿幕頻道；@王與也行；@整活Tv

在AI工具的高效輔助下，越來越多尊嚴被生產(chǎn)出來，讓5月的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社區(qū)變成一座巨型“面子工廠”。而馬頔的發(fā)言，便是這座工廠的制造圖紙。

這是一套可以被迅速復制、傳播的“要臉文學模版”，只需填幾個空，你也可以要上屬于自己的臉：

“我A ，說實話分分鐘做出來，不用B ，三天！A 好做，太好做了。為什么我不做了？（拍臉三次）爺們兒要臉。C 拿到現(xiàn)在，出不了手（歪嘴搖頭）。咱是一D 孩子，首先得對得起自己，就這句話。其它的，玩去！（自豪）”

其中，A為一件你不想做或做不到的事，B是A預計的完成時間，C是事件A的某一特征，D是你的家鄉(xiāng)。

荷蘭孩子梵高。圖源小紅書@硬核玩家|DYLAN

這套模版中，“爺們兒要臉”幾個字是當之無愧的精髓。再沒有任何一種口音或方言，能像一個北京孩子那樣自信而戲謔地展現(xiàn)這一切。

B站上有一位上海女生在她的作品中將“爺們兒要臉”替換成了“小中桑要面孔”，我詢問了幾個上海朋友，他們都表示這并沒有充分還原出要臉文學的神韻。

“我只會在吵架時說別人伐（不）要面孔，要面孔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為什么要說自己要面孔？”一位朋友如是說。

泰坦星孩子滅霸。圖源bilibili@楚門AI

要臉，要面子，在國內(nèi)的輿論場中曾是一個嚴肅而古早的議題，甚至可以追溯到前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

你或許已經(jīng)想象到用油墨印在報紙上的，批判“面子文化”的文章長什么樣子了。作為不知道是不是糟粕的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我們早有歇后語來諷刺它：吊死鬼擦粉——死要面子；或是更大眾的那句俗語：死要面子活受罪。這些話顯然并不好聽，也隱含著一種我們受困于要臉已久的情緒。

但在今時今日的語境下，馬頔的這聲“爺們兒要臉”卻具備了一股微妙的能量，我愿將之形容為一種油膩的輕盈。所有人都知道他很油腔滑調(diào)，在馬頔下場回應的視頻中我們也看到，他自己同樣不避諱這一點。

誰也沒想到，北京爺們兒的油滑，竟有意無意地成了這一議題的潤滑劑。“要臉人士”的形象，也隨著馬頔的侃侃而談變得更加欠揍，而不是那么執(zhí)拗而腐朽。正是在相當后現(xiàn)代的社交網(wǎng)絡上的一次次公然“要臉”，讓要臉的心理不再是每個人私密而羞于談及的，反而成了一件可調(diào)侃的、可解構(gòu)的小事。

洛陽孩子唐玄宗。圖源小紅書@古人發(fā)癲版

于是，年輕人開始擁抱要臉文學，并用它貫穿古今中外現(xiàn)實虛構(gòu)，共同完成了一場真誠而裝腔作勢的狂歡。

其創(chuàng)作主旨用一句話便可概括——世上無難事，只要爺要臉。

貝多芬寫《月光》？分分鐘寫。不用一星期，三天。為什么不寫了？爺們兒要臉。二百多年前的東西，拿到現(xiàn)在，出不了手。咱一波恩孩子……

唐僧西天取經(jīng)？分分鐘去。不用十四年，三天。為什么不去了？爺們兒要臉。印度人的東西，拿到現(xiàn)在，出不了手。咱一長安孩子…

伏地魔殺哈利波特？分分鐘殺。不用七部戲，三個字（阿瓦達）。為什么不殺？爺們兒要臉。以大欺小的事兒，出不了手。咱一英倫孩子…

……

圖源小紅書@硬核玩家|DYLAN；@四零肆；@去月球搞點薯條

其實馬頔應該感謝這些腦洞選手的創(chuàng)意和行動力，比起原版視頻的“七分油”，二創(chuàng)視頻里那些原本相對嚴肅的人物、角色、題材、命運，對沖掉了大部分油味兒，頂多只保留了“三分油”。這些因為好笑而被傳播，被繼續(xù)復刻的模版，連帶著讓作為原典的馬頔在形象翻車邊緣緊急剎車。

小紅書上，已經(jīng)有網(wǎng)友開始認真考古馬頔“真的要臉”的證據(jù)。例如在另一位音樂人發(fā)表大男子宣言，稱找對象一定要找個在本地工作、天天在家等著自己的女孩時，馬頔就當場將這位同行封為“臭直男”。

法國作家羅蘭·巴特曾經(jīng)宣稱：“讀者的誕生的代價就是作者之死。”如果我們把馬頔這段被放大化的視頻視作一種文本，而將觀眾視作讀者，那么從當前傳播情況看，馬頔本人的痕跡也正在逐漸隱退。

例如，在戲謔模仿之外，“要臉文學”的使用語境正在不斷擴充。

借著要臉文學的出口，年輕人在生活中累積的無力感竟也得到了釋放——“爺們兒要臉”是一個并不嚴謹?shù)珶o比便捷的解釋，能讓我們接納并調(diào)侃所有自己還沒做到的事情。

從和陌生人打不了招呼到減不了肥，從考不好雅思到考不上公，從做不完畢設到找不到工作……你都可以在小紅書上找到相應的要臉文學。這些事都是年輕一代切實的苦惱和焦慮，但它們不會比西天取經(jīng)更難了，自然也可被輕松地套進模版中，格式同上。

那些煩惱，有時甚至難以對家人和朋友談起——這樣的對話或會帶來一些額外的壓力，或會讓你擔心自己是否抱怨太多……過去聊到這樣的話題，你也許要長篇累牘地解釋自己完不成任務的原因，因為拖延，因為抑郁情緒，因為客觀上的種種限制……光是這樣的分析，很多時候就會讓自己疲憊不堪。

但現(xiàn)在，這些顧慮可以消失了，因為你沒做成那些事的原因只有一個——

我想你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

窮孩子光頭強。圖源bilibili@不拉花奶茶

在網(wǎng)友們層出不窮的創(chuàng)意下，連要臉文學的核心“爺們兒要臉”也能被置換掉。當前演化出的版本包括但不限于“爺們兒要懶”“爺們兒要命”和“爺們兒不要臉”。

畢竟，不是每座馬斯洛需求金字塔的頂端都是要臉，還有人要舒適，要健康，要自由。你大可以把任何一個你覺得有點重要的東西放在要臉文學的框架中。

（注：前文所有“爺們兒”均可被替換為“姐們兒”，或任何一個你覺得合適的自稱）

清河縣孩子武大郎，“爺們兒要命”。圖源bilibili@酸奶煎個蛋

在一個人和一個生成式AI就能制作一支視頻的今天，任何一個有潛力成為年輕人嘴替，抒發(fā)個人情緒的表達結(jié)構(gòu)，都會被迅速地識別，并成為行之有效的輸出窗口。

此時此刻，這個窗口是馬頔的要臉文學。而在幾個月前，則是游戲主播“小明劍魔”的直播語錄。

今年二月，小明劍魔直播時輸?shù)袅艘痪钟⑿勐?lián)盟排位賽。面對著彈幕的嘲諷，加上自己的怒火攻心，他一口氣在十五分鐘內(nèi)輸出了兩個后來被廣泛AI二創(chuàng)的名梗：“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問題”和“你爸得了MVP，你媽躺贏狗”。

不久后的另一場直播中，小明劍魔還貢獻了一個后來被許多網(wǎng)友認為取自電影大片的二創(chuàng)素材：“Look in my eyes！Tell me! Why baby, why！”

在這兩場直播后，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第一次AIGC的視頻梗盛世：黃巢、姆巴佩、林沖、馬斯克等人紛紛下場，找了找自己的問題；

你也不得不直視常凱申、巴赫、雷歐奧特曼、華佗等人的眼睛，just tell them why；

至于賽后評分方面，哆啦A夢得了MVP，大雄躺贏狗。豌豆射手MVP，戴夫躺贏狗。商鞅MVP，嬴政躺贏狗……

你也許或多或少看過上面的梗，卻不知道它們源自何處。對不關注直播圈的人來說，這些梗未免還是有些抽象，并沒有這次馬頔要臉文學的受眾面來得廣泛。

但倘若細究這些AI抽象梗的起源的話，我們便會發(fā)現(xiàn)——它們竟都來源于主播小明劍魔遇到的，非常具體的問題。

“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問題”，是小明以反諷在表達：面對集體失敗時不要太多進行個人反思；“你爸MVP，你媽躺贏狗”則是小明通過比喻，展現(xiàn)了評分系統(tǒng)對個體付出的異化，如同一些母親對處理家庭事務的付出沒有得到合理的認可；而最后的“l(fā)ook in my eyes”，則是小明在面對不合理的質(zhì)疑時，直接提出反問，并讓對方給出進一步解釋……

寫到這里，我都驚訝于抽象梗們背后的共性——它們都具有一定程度的公共語境。也正是因為這個特點，它們才可以通過一次次的換臉，嫁接到不同現(xiàn)實或文藝作品的場景中，讓同樣的臺詞模版被無數(shù)個角色說出依然合情合理。就這樣經(jīng)久不衰，直到面目全非。

抽象并不是抽象。它只是現(xiàn)實換了一副更容易被接受的面貌，重新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

圖源小紅書@戚戚勇闖天涯；@Liuyang無限進步；@路路迷路路；@HUSH

最后，讓我們再回到文章最初的問題：當爺們要臉時爺們在要些什么？當你點開題目的一瞬間，大概已經(jīng)想好了自己要的東西，而它大概率不是臉本身。

在早晚高峰的地鐵上加過班，合租過有蟑螂的隔斷間，從一線城市回老家當一名普通職員……你我都知道，這世界沒那么多體面可言。想到馬頔大概并不需要擠地鐵，也不用住隔斷間，《南山南》的版稅大概也很豐厚，不禁更悲傷，同時更覺得羅蘭·巴特所言不虛。

但在這場要臉文學的狂歡中，我們卻還是要臉，堂而皇之地要臉，不擇手段地要臉，荒唐地要臉。只從我自身的經(jīng)歷來看，因為要臉而得不到，不過徒增笑耳；而不要臉還得不到，卻顯得有些悲情。

那還不如要臉呢！于是，即使馬頔的那段發(fā)言齊聚了地域、性別、油膩、普信等這一當下會遭到猛烈炮火的特點，互聯(lián)網(wǎng)也沒有朝他開炮，反而朝著“要臉文學”綻放《王牌特工》式的禮花。年輕人在顯而易見的錯誤前提下，通過荒謬的邏輯，試圖推導出正確的結(jié)論。這在數(shù)學上并不成立，但現(xiàn)實不是一道證明題。

還是以一段要臉文學收尾吧！

“我寫要臉文學這種稿，說實話分分鐘寫出來，不用三天，仨小時！稿子好寫，太好寫了。為什么我還是拖延了？（拍臉三次）爺們兒要臉。二十年前那些特稿，拿到現(xiàn)在，出不了手（歪嘴搖頭）。咱是一刺猬公社孩子，首先得對得起自己，就這句話。其它的，玩去?。ㄗ院溃?/p>

注：文中所引用視頻素材中，可查證的AI創(chuàng)作工具均為Viggle 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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