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作者系無錫市大數(shù)據(jù)管理局局長胡逸,文章首發(fā)于澎湃新聞,創(chuàng)業(yè)邦經(jīng)作者授權轉載。
繼阿爾法圍棋(AlphaGo)之后,ChatGPT已然成為人工智能平民化的又一個里程碑。各行各業(yè)的人士都興致勃勃地詢問ChatGPT各類問題,有人打趣,ChatGPT都快成為寺廟里解簽的半仙了。
最近,有朋友問我:“碩博研究生的論文通過ChatGPT寫出來,能不能解決查重問題?”
他還追問:“如果AI想解決并逃避查重問題,應該也不難吧?假設AI刻意向這個方向去發(fā)展的話?!?/p>
這兩個疑問,相信很多讀者也會有同樣的感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物降一物,科技不就是這么一步步發(fā)展過來的嗎?
當ChatGPT在美國剛開始流行的時候,很多大學生都用它來寫論文。
《紐約時報》就有一篇報道,講述美國北密歇根大學(Northern Michigan University)哲學教授安東尼·奧曼(Antony Aumann)在批改他的《世界宗教》課程論文時,發(fā)現(xiàn)一篇論文段落簡潔,舉例恰當,論據(jù)嚴謹,探討了罩袍禁令的道德意義,堪稱佳作。
不過,奧曼為此心生疑惑,在他再三質(zhì)問論文作者之后,這位學生向他坦陳文章是用ChatGPT生成的。奧曼教授在此事件之后,決定改變論文寫作要求,他開始要求學生在教室里獨立完成論文的第一稿,不得依賴電腦工具。
2023年1月,學術期刊《護理教育實踐》(Nurse Education in Practice)刊登了一篇關于開放人工智能平臺在護理教育中的利弊《Ope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Platforms in Nursing Education: Tools for Academic Progress or Abuse?》的社論(Editorial)。ChatGPT被列為論文的第二作者,第一作者西沃恩·奧康納(Siobhan O’Connora)在文章中坦承 ChatGPT撰寫了這篇社論的開頭五段,所以ChatGPT被列為第二作者。據(jù)Nature不完全統(tǒng)計,使用ChatGPT并將其列為作者的論文最少有4篇。
為此,Nature這家權威學術出版機構針對ChatGPT參與論文寫作,并被列為作者等一系列問題,最近給出了兩條限制性規(guī)定:
1.任何類似ChatGPT的大型語言模型工具都不能成為論文作者;
2.如在論文創(chuàng)作中使用過相關工具,作者應在“方法”或“致謝”部分明確說明。
2023年1月27日,路透社消息稱:法國巴黎政治學院宣布該校將禁止使用ChatGPT,學生不得使用ChatGPT完成作業(yè),否則可能被學校,甚至被整個法國高等教育體系開除。巴黎政治學院因此成為歐洲首個對ChatGPT實施“封殺”的學校。
學院在正式通知中聲稱:“ChatGPT正在向全世界的教育工作者和研究人員提出一個涉及欺詐和剽竊的嚴肅問題,在沒有透明參考的情況下,除特定課程目的外,學生不得使用該軟件制作任何書面作品或演示文稿?!?/p>
其實,巴黎政治學院并不是第一所宣布禁用ChatGPT的學校。1月3日,紐約市教育部門就正式頒布ChatGPT禁令,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都禁止在紐約市公立學校的網(wǎng)絡和設備上使用ChatGPT。
紐約市教育局發(fā)言人Jenna Lyle宣布:“ChatGPT可以提供快速和簡單的問題答案,但它不能培養(yǎng)學生批判性思維和解決問題的能力,而這些能力對于學術和終身成功來說至關重要?!?/p>
其他大學也在陸續(xù)跟進,華盛頓大學(University of Washington)正在修改學術誠信政策,以便將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納入抄襲的分類。他們認為,“ChatGPT有可能促進學習,也有可能欺騙學生?!?/p>
為此,普林斯頓大學大四學生愛德華?田 (Edward Tian)還開發(fā)出了針對 ChatGPT生成內(nèi)容的檢測工具——“GPT歸零”(GPTZero)。當用戶將文字內(nèi)容復制粘貼在輸入框,就能在幾秒鐘之內(nèi)得到分析結果,來判斷這篇文章是ChatGPT還是人工撰寫的。
然而,也不是所有的學校和老師都把ChatGPT視作洪水猛獸。在賓夕法尼亞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沃頓商學院(Wharton School),有一位開設《創(chuàng)業(yè)與創(chuàng)新》(Entrepreneurship and Innovation)課程的管理學系副教授莫力克(Ethan Mollick)。他不但沒有在他的課堂上禁止使用ChatGPT,反而強制他的學生們必須使用。他在授課提綱里解釋:使用AIGC已經(jīng)成為一種新興技能,他希望自己的學生能夠利用這一“寫作力量倍增器”把文章“寫得更多”和“寫得更好”。不過他也提醒學生,類似ChatGPT的服務可能會出錯,學生必須學會交叉比對其他來源的信息,確認最終結果。另外,學生還要清楚地標明哪些地方由ChatGPT協(xié)助完成,這樣才符合學術倫理。
和莫力克有同樣想法的,還有來自俄勒岡州桑迪(Sandy)市的一位高中英語老師切麗·希爾茲(Cherie Shields),她在《教育周刊》(Education Week)上寫了一篇專欄文章《不要禁用ChatGPT,要把它當作教學工具》(Don’t Ban ChatGPT. Use It as a Teaching Tool)。她認為教師們應當歡迎人工智能技術,并借用ChatGPT驚人的能力來提高學生的寫作水平。正如當年教師們教學生如何進行正確使用谷歌搜索一樣,現(xiàn)在則應該設計清晰的課程,教學生如何使用ChatGPT機器人協(xié)助寫作。在她看來:“承認人工智能的存在,幫助學生與之合作,可能會徹底改變我們的教學方式?!?/p>
我部分贊同切麗的觀點。的確,ChatGPT在尋找答案、解決問題的效率上已經(jīng)逐漸超越了現(xiàn)有的搜索引擎,未來,ChatGPT或許會改變我們獲取信息、輸出內(nèi)容的方式。2月8日,微軟就發(fā)布了融合了ChatGPT-3.5的新版本必應(Bing)搜索引擎。搜索框變大了,可以輸入1-1000個字符,讓你可以更精確地搜索。同時在“全部”結果一欄的旁邊也不再是圖片、新聞等項目,而是“Chat”的選項,就是ChatGPT這樣的預訓練模型對這個問題的解釋。
那么,我想問問正在看這篇文章的讀者朋友一個問題:ChatGPT對于教育領域來說,到底是應該被封禁的作弊工具,還是應當被鼓勵的學習工具呢?
既然這事情涉及ChatGPT,我們不妨先來聽聽ChatGPT自己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吧。一如既往,ChatGPT的答案總是那么面面俱到式的圓滑,看似回答了你的問題,但實際上并沒有給你確鑿結論,而是給出了一個開放式的答案。
ChatGPT在教育領域的角色可以從多種角度來評價。從一個角度來看,ChatGPT是一個先進的學習工具,能夠協(xié)助學生們了解和寫作相關的知識,提高學生的寫作水平。但從另一個角度看,ChatGPT也有可能成為一種作弊工具,對學生的學習原則和誠信造成影響。因此,對ChatGPT在教育領域的使用,需要通過全面的評估和分析來決定其是否應該被鼓勵或封禁。
(注釋:斜體字部分由ChatGPT Jan 30 Version生成)
我也把這個問題拋給了身邊對ChatGPT感興趣的朋友,他們也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1.聽說美國學生有很高的比例在用ChatGPT完成作業(yè)了。我們之前老是嘲笑美國學生不會數(shù)學計算,只會用計算器?,F(xiàn)在看來,運用效率工具,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完成任務,可以避免重復勞動。有了ChatGPT,相當于每個美國學生都有了一位知識專家在輔導他的學業(yè),現(xiàn)在也許還看不出來,未來5-10年將體現(xiàn)巨大差距。想想都可怕,別再過幾年,又想起來說帝國主義“船堅炮利”。
2.ChatGPT最大的缺陷也許是沒有缺陷。他給出的所有觀點都不偏不倚、客觀中立,很難形成自己的個性。越用越感覺平平無奇,如果把它當作學習工具,不會產(chǎn)生創(chuàng)新的觀點,還會把自己的思路束縛住。
3.這個ChatGPT寫不了純文科作業(yè),給出來的答案都是大量套路化生成的,而且不一定正確。要準確使用它的前提是你對問題已經(jīng)有足夠的知識儲備,否則根本不知道它是言之有理還是在胡說八道。但是,ChatGPT能做理科作業(yè),而且,理科作業(yè)都有唯一的標準答案,代做作業(yè)老師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所以,ChatGPT應該被視為作弊工具。
4.這幾天玩下來最大的感受,ChatGPT最強大的并非無所不知,而在于精密的結構化思維,可以完爆大多數(shù)人類。稀缺的結構化思維,似乎從來不是學校教育的重要內(nèi)容,如果想學習結構化思維方式,可以向ChatGPT學。
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和大家分享一個小故事。每次我在課堂上講授《人工智能》這個專題時,我都會問臺下的聽眾這樣三個問題。
問題1:你是否接受你本人或者你的孩子成為賽博格(Cyborg),就是接受人體改造,比如給你的大腦內(nèi)植入芯片,或者把你的身體換成像鋼鐵俠一樣的身體。幾乎所有的聽眾都不會舉手贊成,甚至有激進的聽眾會說,我寧死也不接受大腦植入芯片。
問題2:如果現(xiàn)在市場上有這么一款微芯片,可以確保植入安全,植入后也無人知曉。它的功能類似聰明藥,一旦植入,你的孩子就不再需要背唐詩三百首,不需要背化學元素周期表,也不需要背英文單詞,那些需要死記硬背的內(nèi)容統(tǒng)統(tǒng)包含在這款芯片內(nèi)。那么,你是否愿意為你的孩子購買這款芯片?這時候,會有少部分聽眾舉手,表示愿意嘗試。
問題3:我會繼續(xù)追問,如果有一天,這款微芯片技術非常成熟,而且教育部門也推薦使用,并且像孩子接種疫苗一樣,由國家免費提供。不過,作為家長,你仍有權利可以拒絕“接種”,你所要承擔的后果就是別的孩子都不需要背誦,而且可以在學習過程中信手拈來,而你的孩子卻要花費大量時間去背誦,且不一定會全部背熟。聽到這里的時候,大部分聽眾都會舉手贊成。
從第一個問題的無人接受,到第三個問題的大部分人贊成,其實就是我們即將面臨的未來。人工智能不會取代你,但使用人工智能的人會取代你。(AI will not replace you. A person who’s using AI will replace you.)
在我看來,我們將很快生活在一個與人工智能同存的世界,與其禁用ChatGPT,還不如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力,利用好這一新工具來提高學習效率和質(zhì)量。畢竟,你是學習的主角,你有權利選擇一切有用的學習工具。而且,更深層次的問題是:我們的教育難道就等同于背古詩、背英文單詞嗎?諺云: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如果人工智能負責熟讀,學生負責吟詩,會不會更好呢?
在2021年的春節(jié),我寫過一篇文章《請加入有人工智能相伴的生命未來》(2021-02-20,澎湃商學院),里面有這么一句話:“如果說,人機共存將不可避免,我們將要學習善用機器,彼此關愛,共享未來”?,F(xiàn)在看來,這句話同樣適用于我們和ChatGPT的關系。
OpenAI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埃隆·馬斯克(Elon Musk)在談到為什么要創(chuàng)辦OpenAI的初衷時,說過這么一段話:“我們要怎樣做才能保證人工智能帶給我們的未來是友好的?在嘗試開發(fā)友好的人工智能技術的過程中會一直存在一種風險,那就是我們可能會創(chuàng)造出讓我們擔憂的事物來。不過,最好的壁壘可能是讓更多的人盡可能多的接觸并且擁有人工智能技術。如果每個人都能利用人工智能技術,那么就不會存在某一小部分人由于獨自擁有過于強大的人工智能技術而導致危險后果的可能性?!?/p>
的確,如果我們有機會可以穿越回古代的數(shù)學課堂,碰巧我們身上有一支圓規(guī),那么,我們會比任何一個古人畫圓都畫得好,那些古人一定會指責我們作弊。現(xiàn)在,直尺、圓規(guī)、計算器都被認定是學習工具,而非作弊工具。
所以,ChatGPT是作弊工具,還是學習工具?你是否有答案了呢?
(作者胡逸為大數(shù)據(jù)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