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專業(yè)，他們放棄985

新周刊·2025-08-25

為了合適的專業(yè)放棄名校，未必是放棄理想、向現(xiàn)實妥協(xié)，更像是一種審慎的策略性調整。

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陳倚，編輯：騰宇，創(chuàng)業(yè)邦經授權轉載。

保學校，還是保專業(yè)？

每年的高考志愿填報季，這道經典選擇題總會重回公眾視野。今年天平似乎正悄然向一端傾斜，一些新的趨勢尤其引人注目。

比如上海海關學院在多省分數線大幅提高：廣東提前批部分專業(yè)錄取線直逼中山大學核心專業(yè)，江蘇物理類投檔最低分達657分，該分數對應位次為2618名，甚至超越了2024年上海交通大學醫(yī)學部的錄取位次。

與此同時，軍警校、師范院校和優(yōu)質職業(yè)院校的報考熱度也在持續(xù)攀升。越來越多高分考生主動放棄頂尖大學，選擇了專業(yè)優(yōu)先。

這已不是個別現(xiàn)象。高校畢業(yè)生規(guī)模持續(xù)擴大，年輕人與其家庭在填報志愿時顯得愈發(fā)審慎。名校光環(huán)正在褪色，專業(yè)的就業(yè)前景成為更重要的衡量標準。選擇畢業(yè)即有編制的公費師范、避開需要長期深造的基礎學科轉向技能型的工科，還有人早早規(guī)劃好考編路徑，核心思路是以穩(wěn)定為先。

當名校文憑不再等同于好工作，當讀研、讀博這條路變得愈發(fā)擁擠，于是，選擇的邏輯悄然改變。年輕人像是在不確定的浪潮中試圖抓住一根浮木，希望看到上岸的可能。

與其在名校光環(huán)下面對不確定的未來，年輕人更愿意選擇一條性價比更高、路徑更“穩(wěn)妥”的道路，無論是穩(wěn)定的編制、實用的技能，還是明確的職業(yè)路徑，在年輕人和家庭心中的分量，正變得越來越重。

Kelvin

2025年廣東高考 623分

省排名12000左右

被上海海關學院海關管理專業(yè)錄取

錄取通知書。（圖/受訪者供圖）

高考之后我才知道上海海關學院，而我家里人已經關注了它大半年。

它是一所行業(yè)特色鮮明的院校，雖然不是985、211，卻是海關總署直屬的唯一高校。

我的糾結主要來自兩點：一方面，它與普通大學差異很大，入學就意味著未來的就業(yè)方向基本確定，就是進入海關系統(tǒng)。全國開設海關類專業(yè)的，除了上海海關學院，只有對外經貿大學。海關總署每年從全社會招聘3000人，其中錄取的本科生中來自海關學院的占比20%以上。此外，學校實行半軍事化管理，培養(yǎng)方式也比其他高校更為嚴格。

另一方面，我的高考分數比它去年的錄取線高出不少，感覺有些“浪費分數”。錄取后才知道，今年的招生排位大幅上漲，海關管理專業(yè)排位漲了約2000名，海關檢驗檢疫和海關稽查專業(yè)則漲了三四千名。去年全省一萬五六千名左右就能錄取，今年得到一萬名出頭才行。

2023年10月，高中校運頒獎晚會的彩排，Kelvin在做鋼伴。（圖/受訪者供圖）

高考前，我更傾向選擇熱門工科，像電子、計算機、機械或新能源方向，不過我的高考分數比平時少了十幾分，省內只能上華南理工大學的基礎學科，例如化學、數學或經濟類，如果出省讀這些熱門工科，我就只能去一些工科實力較弱的985院校，但我填報志愿并非只看重名校title，也很看所選專業(yè)是不是該校的優(yōu)勢學科。

如果讀與科技前沿相關的工科專業(yè)，畢業(yè)后的選擇確實更廣，比如進入互聯(lián)網或科技大廠。按當前的就業(yè)形勢，這類專業(yè)通常需要讀研才能找到理想工作。無論是爭取保研資格還是考研，都意味著要面對一次額外的激烈競爭。加上現(xiàn)在碩士學歷的競爭力也在下降。即便我順利讀完碩士，這個學歷也不一定能顯著提升我的工作選擇層次。

填報志愿的整個過程，我和家長分頭搜集信息，再整合、分析和討論，最終達成了基本一致。于是我報考了上海海關學院海關管理專業(yè)的提前批，也填報了普通批次，做兩手準備。

2025年6月拍攝于高中校園，當時學校為畢業(yè)生舉辦志愿填報指導大會。（圖/受訪者供圖）

提前批的錄取結果，比普通批早一周公布。得知被提前批錄取后，我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接受這個結果，因為這其實不符合我高考前的預期。我原本期望分數更高些，去好的985大學讀熱門工科。但我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還算明智的選擇。雖然讀海關管理專業(yè)不能保證我輕松進入海關系統(tǒng)，但海關系統(tǒng)的招聘需求與學校的培養(yǎng)供給是大致匹配的，供需相對平衡，就業(yè)率很高。

海關管理專業(yè)的錄取分數通常是全校最高，招生人數也最多。海關檢驗檢疫和海關稽查這兩個專業(yè)開設時間不長，它們原本屬于海關管理專業(yè)的范疇。后來為了培養(yǎng)更具專業(yè)深度的人才，才單獨設立為專業(yè)。大部分同學都可以在畢業(yè)后進入生源省份的海關系統(tǒng)，少數特別優(yōu)秀的同學可以考海關總署及其直屬機構。

填報志愿前，我對海關管理專業(yè)了解不多，只能說不排斥。錄取后了解了更多信息，覺得還算感興趣：專業(yè)課程包括高數、統(tǒng)計、經濟學等基礎課，以及高度契合海關行業(yè)的專業(yè)課程。雖然畢業(yè)后就業(yè)方向相對明確，但學校依然鼓勵學生參與科研、跨校輔修、交流項目等，未來也還有很多未知的競爭存在。

選擇提前批和行業(yè)特色院校，本身就是取舍的過程。既然保證了相對穩(wěn)定的就業(yè)路徑，就業(yè)面自然會窄一些。后來我也想通了，讀熱門工科看似與高新科技掛鉤，顯得高大上，但實際上未必如此。畢竟我還沒真正進入大學，還無法感受到其中的門道。

小D

2021年湖南高考本科

思想政治教育專業(yè)

華中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理論專業(yè)

9月即將研一

我高中選的是歷史類，綜合考慮文科出路、家庭條件、個人興趣和高考分數，我更傾向于畢業(yè)后當老師。一些社會經驗豐富的長輩也建議，不要學“沒用”或“虛無縹緲”的專業(yè)。如果沒能力和條件做到領域頂尖，很難獲得良好的經濟回報，不如學更實用的專業(yè)。

在高中所有科目中，我的政治成績比較好，也很喜歡社會學、政治學，這些學科內容一直在更新，也有時政的變化，很有趣。最后我上了一所非985/211的省屬師范院校，讀思想政治教育專業(yè)，通俗來講就是政治師范專業(yè)。

我們專業(yè)的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就業(yè)面有差別。本科生大多是考公或考教師編。對口的公務員崗位不多，而現(xiàn)在高中教師編又基本要求碩士學歷以及本碩專業(yè)一致，本科畢業(yè)大多只能考初中崗位，競爭異常激烈，另外，對于考教師編而言，專業(yè)所在院校的師范實力也很關鍵。研究生的就業(yè)選擇面就比本科生要廣一些，還包括國企、央企的黨建/人力崗位、黨校教師、輔導員、高中教師編，以及高校思政課教師。

2024年9月，在實習高中聽課。（圖/受訪者供圖）

2020年，教育部印發(fā)《新時代高等學校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師隊伍建設規(guī)定》，要求高等學校應當根據全日制在校生總數，嚴格按照師生比不低于1:350的比例核定專職思政課教師崗位。這個政策讓高校形成了巨大的思政課師資缺口。之后幾年，算是我們專業(yè)的“黃金時期”，畢業(yè)生在高校招聘中多了不少機會。有些跨保到我們專業(yè)的同學可能想通過讀研讀博，實現(xiàn)進一步就業(yè)，比如畢業(yè)后進高校當思政課教師。

2021年，我剛念本科時，完全不了解這個政策。聽老師介紹后覺得很幸運，但隨著年級升高，我發(fā)現(xiàn)這個需求缺口在迅速縮小，現(xiàn)在甚至有過載的跡象。這種供需關系就很像種蘋果的經濟原理：當蘋果價格升高，大家便瘋狂種植，導致產量激增，價格隨之回落。我們專業(yè)目前還處于蘋果價格適中的階段，但未來幾年很難說。大四在中學實習時，我就已經聽老教師感慨，現(xiàn)在的招聘門檻越來越高，幾十年前師專畢業(yè)就能當高中老師，現(xiàn)在基本要求碩士學歷了。

2024年6月，正在學習專業(yè)課。（圖/受訪者供圖）

本科畢業(yè)的就業(yè)壓力大，所以大部分同學還是會優(yōu)先考慮升學。不過，雙非院校的保研比例很低，我們專業(yè)可能只有3%-5%的學生能獲得保研資格，211院?？赡茉?0%到30%之間，好的985院校甚至超過40%，同時，文理工科專業(yè)的保研比例也有差別。

保研和找工作的邏輯很相似：首先看院校層次，其次看綜合能力，比如成績排名、社會實踐、科研論文、實習經歷、獲獎證書，我花了近一年時間準備保研材料和面試，但為了獲得保研資格，其實準備了整整三年，最后拿到了重慶大學、華中師范大學、陜西師范大學、北京科技大學和深圳大學的保研offer。因為很早就打算畢業(yè)后當中學老師，所以結合專業(yè)實力、地域等因素，我最后選擇了華中師范大學，讀馬克思主義理論。

2025年7月，在武漢大學參加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生暑期學校課程。（圖/受訪者供圖）

我妹妹今年參加高考，選科是物理、化學和地理，可選的大學專業(yè)很多，但她的分數線沒過湖南省一本線，像電氣、機械這類傳統(tǒng)工科，首先對學校層次有要求，其次也更傾向招男生，因此，我不建議她報這類專業(yè)。

我們買了本張雪峰團隊整理的高考專業(yè)書籍，一起商量報志愿，發(fā)現(xiàn)河南一所一本院校的護理學去年在湖南的錄取分數線很低，但學校層次不錯，而且湖南省內關注它的人少。于是我們把這個學校報為第一志愿，沒想到真的“撿漏”錄取。不過，她沒被護理專業(yè)錄取，而是被陰差陽錯地調劑到了她本來就想讀的材料專業(yè)。

查報考信息的時候，我感覺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信息獲取渠道比我高考那時豐富多了。此外，對于文科生而言，2025年的填報建議居然和2021年很相似，熱門的依然是文學、法學、財會這些利于考公考編的專業(yè)。

小穎

2024年內蒙古文科高考 557分

全省1400名左右

內蒙古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

省屬定向師范生

作為內蒙古最后一屆文理分科的老高考考生，我的高考分數超一本線大概60分。這個分數能上一些末流985和一部分頂尖985的冷門專業(yè)，比如中國人民大學古典學專業(yè)。

最后我選擇了報考公費師范生的提前批，原因有多方面。一方面，家里當老師的親戚比較多，有幾個國家定向師范的哥哥姐姐，他們比較了解這個定向師范的政策。從高二下學期起，家人就希望我讀公費師范專業(yè)。起初我有些抵觸，既不想當老師，又有點“名校情結”。但另一方面，我常在社交平臺上看到“粉領月薪3000”這類話題，再加上一些親戚的孩子考了三年公務員或研究生都沒上岸，在家庭聚會上顯得很沮喪。這些都影響了我的選擇。

2024年7月7日，早上九點左右，小穎在報考提前批。（圖/受訪者供圖）

提前批填報比普通批早兩周左右。報考那天，我凌晨五點起床，從包頭開車去呼和浩特的升學機構，八點開始填報。提前批和普通批都是動態(tài)填報方式，輸入考生號和密碼后，系統(tǒng)每隔幾秒顯示學校和專業(yè)的實時動態(tài)排名。

我報考的是內蒙古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yè)（定向準格爾旗）。準格爾旗經濟發(fā)達，競爭比較激烈，專業(yè)只招18人，我刷新幾次后，排名一直在13到15名之間，于是填完就安心休息了。

幾天后查到了錄取結果。得知被錄取的那一刻，我心情挺平靜的，感覺三年的努力終于有了一個結果。我對大學期待不高，但能學漢語言文學挺好的。我從小就喜歡語文，當時只把漢語言文學放在第一志愿，沒考慮其他專業(yè)。

2024年6月，內蒙古師范大學師盛湖。（圖/受訪者供圖）

省屬定向和國家定向師范是有區(qū)別的。對我們這屆來說，首先學制不同：國家定向師范是4+2（本科四年加研究生兩年）再工作，我們是直接讀完四年本科就可以上崗。其次，國家定向師范一般讀的是國內有名的師范211或985，內蒙古師范大學只有省屬定向，除了漢語言文學專業(yè)，還有歷史專業(yè)。內蒙古民族大學則有歷史和政治的定向師范專業(yè)，但它的地理位置比較偏。

入學前，我們要與定向地區(qū)的教育部門簽訂合同，畢業(yè)后直接去當地任教，有編制，但還不確定具體分配到哪所學校。畢業(yè)后，必須在該地工作滿6年才能考慮其他去向。準格爾旗離我家開車約三四個小時，不算近，但也能接受。

我高中就讀于文科重點班，分數比我高的三位女生也都報了公費師范，現(xiàn)在都成了我的同學。內蒙古師范大學文學院設有漢語言專業(yè)，該專業(yè)下分公費師范和非公費師范兩個方向。公費師范有兩個班，非公費師范有四個班。雖然課程設置似乎區(qū)別不大，但在我們學校，公費師范生被視為“食物鏈頂端”，錄取分數線比非公費師范高出30分左右，而漢語言公費師范生更是“頂端中的頂端”。因為它的錄取分數線比數學、地理等公費師范專業(yè)更高。

2024年11月，內蒙古師范大學百團大戰(zhàn)社團活動，這一面板子是小穎在學生會宣傳組和同學做的。（圖/受訪者供圖）

我有不少考得更好的朋友進入了知名985/211高校，我發(fā)現(xiàn)，學校間的差距確實不小。內蒙古師范大學作為雙非本科，教學上難免存在差異，比如課后輔導相對較少。而我在同濟大學讀人文科學試驗班的同學，大一就要學編程；在山東大學讀工商管理類的同學，作業(yè)更多，課程也更豐富。

有時我會遺憾沒去成985或是離開本省，但也會開導自己：人生重在知足常樂，別陷入優(yōu)績主義的陷阱。畢業(yè)后，有一份能提供穩(wěn)定收入、工作經驗的工作已經很不錯了。

小水

2023年江蘇高考 647分

全省排名5800左右

南京理工大學通信工程

我小時候讀了很多科普書籍，像《十萬個為什么》，甚至夢想當宇航員，但因為身體素質一般，而且近視，所以無法實現(xiàn)這個夢想。后來上初中，我又看科幻小說，開始對天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就想長大了去南京大學讀天文學專業(yè)。

說實話，我的高中歷史成績比物理好，但高中選科時還是選擇了物理、生物、地理。當時分班時，“學文科沒前途”的說法就有了，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選文科的同學確實不多，我們高中文科生比例大約只有五分之一。

高考出分后，我比南京大學天文系分數線低了20多分。開設天文學專業(yè)的院校本來就很少，基本都是頂尖985，比如南大、中科大、北師大、北大，分數線都高。如果完全不挑專業(yè)，我的分數能上大約三分之二的985院校，像山東大學、大連理工大學、廈門大學、中南大學。但江蘇學生普遍留在江浙滬地區(qū)，如果不是“中九”（中等985）以上的優(yōu)勢專業(yè)，大家還是更傾向選擇本地更好的211大學。

家人當時還建議我報考軍警校，我的分數也夠得著。但我興趣不大，而且身體素質不符合要求，父母也覺得有道理，就不考慮軍警校了。雖然我個人更傾向純理論專業(yè)，如天文學、物理學，但是這些專業(yè)就業(yè)難度不小。我有親戚在南航讀化學，一路讀到博士才留校任教。我覺得這條路耗時太長，自己可能堅持不了，而且也不想只局限于當老師這一條路。

排除了偏理論的學科后，我和父母開始考慮就業(yè)前景較好的技術型專業(yè)，比如電子、計算機等理工科方向。因為我父母是理工科背景，朋友家的孩子也大多讀理工科，他們普遍反饋是理工科更好就業(yè)，于是我和父母達成了一致，報了工科專業(yè)。

大一，在上工程訓練課。（圖/受訪者供圖）

最后我被南京理工大學的電子信息類錄取了，入學后細分方向，包括通信工程、電子信息工程、電子科學與技術、微電子科學與工程、光電信息科學與工程。我選擇了通信工程，一個非常老牌又傳統(tǒng)的工科專業(yè)。目前來說，學業(yè)壓力還好，如果只求通過考試，不算特別難。但要學得精通，能獨立設計點東西，就有挑戰(zhàn)性了。

我這個暑假在準備專業(yè)競賽，像工科專業(yè)，參加電子設計競賽和數學建模競賽這些比賽，主要是為升學做準備。對我們專業(yè)來說，不讀研很難找到一份相對滿意的工作。周圍環(huán)境競爭激烈，學校氛圍也比較“卷”，我們專業(yè)是最“卷”之一。同學們都在競爭保研資格，想保送到更好的學校。我們專業(yè)保研率大約30%，如果能獲得保研資格，我希望保研到外校的本專業(yè)，像東南大學、上海交通大學、浙江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