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互聯(lián)網(wǎng)與娛樂怪盜團（ID：TMTphantom），創(chuàng)業(yè)邦經(jīng)授權轉載。
5月3日晚上，本怪盜團團長躺在沙發(fā)上玩游戲，中間休息的時候刷了刷朋友圈，然后就目睹了壯觀的一幕：我的至少二十位微信好友，整齊劃一地轉載了《后浪》的視頻鏈接，有的還加上了幾句評論（大部分是贊賞）。我很好奇：《后浪》是什么？有人告訴我，那是B站為五四青年節(jié)準備的演講宣傳片，大致主題是“長江后浪推前浪”，中國的年輕人了不起。我心想，那也不錯啊。不過，我沒有在B站看非二次元內(nèi)容的習慣，所以并沒有點開看。
第二天醒來之后，打開微信，我震驚了——與《后浪》有關的話題對我的微信社交系統(tǒng)構成了三位一體的轟炸，就算把標題略讀一遍，也要花上十幾分鐘：
在朋友圈，又有超過一百位好友轉發(fā)了《后浪》相關話題，但不再是視頻鏈接，而是各種自媒體的評論；
在看一看，時間線被《后浪》徹底淹沒，可能有三百個以上的好友對《后浪》相關的公眾號文章點過“在看”；
在我加入的微信群，尤其是那些與互聯(lián)網(wǎng)有關的群，《后浪》成為炙手可熱的話題，而且很快分出了“贊成派”和“反對派”，令我大開眼界。
在短短的48小時之內(nèi)，關于《后浪》至少誕生了上萬篇自媒體文章和網(wǎng)友評論，分布在微信公眾號、微博、知乎、頭條號、豆瓣……等一切你能想象的內(nèi)容平臺。根據(jù)我的觀察，對《后浪》的討論大致分為以下三類：
對《后浪》本身的討論，包括立意、素材、拍攝手法、成本收益等；這種討論所占比例是最低的，顯然大部分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借助《后浪》對B站的討論，包括B站的社區(qū)調(diào)性、內(nèi)容調(diào)性、市場策略、用戶分層等等，其中又旗幟鮮明地分為“擁護B站”和“反對B站”兩派。
以《后浪》為引子，討論中國的代溝、階層固化乃至高房價問題，其中又可以細化為三大派系：有些是比較正經(jīng)的學術派，有些是制造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咪蒙派，還有些是插科打諢的蹭流量派。
根據(jù)我的觀察，第一類討論在任何時候都不占據(jù)多數(shù)；5月4日占據(jù)多數(shù)的是第二類討論，上午還是贊賞B站的人占上風，下午就變成吐槽B站的人占多數(shù)了；5月5日的主流則變成了第三類討論，諸如“前浪死在沙灘上”“留給后浪的上升空間不多了”等等。無論如何，在當前的互聯(lián)網(wǎng)環(huán)境下，一個三分鐘的視頻能夠持續(xù)產(chǎn)生48小時的高熱度，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還能再持續(xù)48小時嗎？
5月4日晚上，我的一位90后朋友問我：“團長，你對《后浪》怎么看？我看了一開始很激動，但是現(xiàn)在網(wǎng)上好像負面評價比較多?！?/p>
我說：“我還沒有看過呢。”（不是因為沒時間，是觀賞習慣問題。）
對方善意地勸誡我：“應該看一看嘛，這是現(xiàn)在最熱門的話題！不要遠離主流?！?/p>
我說：“即使我看了，很有可能也不會有什么評價。我每年要看幾百部電影、玩幾十個游戲，對其中大部分我都沒什么評價，最多也就是打打分而已”。
然而，我不可能回避其他人對《后浪》的熱烈討論。所有人都在表態(tài)，津津有味地表態(tài)。大家站的層次不一樣，選取的立場不一樣，關注的焦點不一樣，但是有一點是一樣的——表態(tài)，堅定地展現(xiàn)自己的觀點，然后盡力維護它。這讓我有些困惑，有些不習慣。
我指的不僅僅是《后浪》。我們好像進入了一個“泛觀點”“泛表態(tài)”的時代，在每天獲取、發(fā)表、交換的信息當中，絕大部分屬于表態(tài)一類的。我們在每件事情上都忙于表態(tài)，很容易根據(jù)表態(tài)行為劃分出小圈子，并且根據(jù)表態(tài)去工作、去生活。其實我們沒有那么在乎事實，每個人都急于越過事實階段，趕緊表態(tài)、拼命表態(tài)、盡可能深入地表態(tài)。
先講講理論名詞。在本怪盜團團長看來，所有信息可以大致劃分為兩類：
第一類是事實，也就是客觀的、爭議不大的、容易證明或證偽的、對所有人的真實性相仿的信息。例如，《后浪》由B站出品、在5月3日/4日全網(wǎng)發(fā)布，這就是事實。
第二類是觀點，也就是主觀的、摻雜個人判斷的、往往難以證明或證偽的信息。例如，“《后浪》不是一部制作精良的宣傳片”，這就是觀點。
在現(xiàn)實中，我們往往難以找到“純粹的”事實信息，事實與觀點往往是互相滲透的。例如，“B站在早期是一個二次元彈幕社區(qū)，后來逐漸擴大范圍，致力于出圈”，這就是一個事實與觀點混雜的信息。但是，它仍然帶有很強的客觀色彩，是可以拿來討論的，我們也可以找到證明或證偽的方式。
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情況卻是：人們在傳播觀點的時候越來越主觀，越來越摒棄其中的客觀成分，完全無視于事實；對于這種武斷、獨斷、缺乏可證明或可證偽性的觀點，我稱之為“表態(tài)”。按照歷史經(jīng)驗，“表態(tài)”往往適用于重大場合站隊的時候，帶有濃厚的人際政治色彩?？墒乾F(xiàn)在，人們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于在任何問題上表態(tài)。
過去48小時，我見到的關于《后浪》的媒體評論、自媒體評論以及朋友圈文字，絕大部分屬于“表態(tài)”。它們要么不包含事實，要么只包含極少數(shù)的事實描述；在標題上，它們相當武斷；在文字部分，它們往往缺乏邏輯、零碎不堪。別誤會，其中也有很好的觀點，只是在如潮水一般涌來的“表態(tài)信息”當中被淹沒了。
舉幾個最簡單的例子：
“為什么在你的朋友圈轉發(fā)《后浪》的絕大部分都是中年人”，至少這個標題對我不適應。在我的朋友圈里，從60后到90后都有轉發(fā)過《后浪》的。當然，這并不意味著《后浪》真的達成了全年齡覆蓋；但是從一個極端錯誤的前提出發(fā)，我不覺得能產(chǎn)生任何有價值的討論。
“《后浪》讓B站終于徹底出圈了”，這個觀點也非?！氨響B(tài)”，很容易被誤認為軟文。B站有沒有必要出圈、何時能完成出圈，是一個很大的話題；要判斷《后浪》在出圈過程中的意義，現(xiàn)在的資料恐怕還很不夠。
“《后浪》的策劃和創(chuàng)作者其實不懂年輕人”，這也是不折不扣的表態(tài)。此類觀點的作者往往不是年輕人，也沒有調(diào)研、訪談過足夠的年輕人，也不可能追蹤大批年輕人對《后浪》的看法。
“留給后浪們的上升空間越來越小了”，這或許是一個值得討論的話題， 但是應該與《后浪》及其平臺無關。有趣的是，這種“借題發(fā)揮”的觀點，往往很有干貨，反而能在一定程度上區(qū)別于純粹的表態(tài)。
在我做賣方分析師的時候，習慣了每個星期甚至每天寫點評、提供觀點；對于那些市場關注的熱門公司、熱門行業(yè)，怎么寫觀點都嫌不夠。公司出了個公告要點評，組織了一個調(diào)研要點評，新產(chǎn)品發(fā)布要點評，行業(yè)政策吹風會要點評，有影響力的媒體報道也要點評……問題在于，哪里有那么多真知灼見可寫呢？而且，賣方點評對時效性的要求很高，晚上7點出的新聞，恨不得9點就要發(fā)點評。第二天早上要是看不到你的點評，那就鑄成大錯了。
結果，絕大部分的“點評”都變成了表態(tài)。因為我們很看好XXXX公司，所以一切正面消息都會促使它更上一層樓，一切負面消息都是可以忽略的，一切中立消息其實都是正面消息。后來有人編了一個段子：“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發(fā)生的任何事情都會利好茅臺?！蹦憧梢园选懊┡_”換成你力推、最看好的公司名稱，反正沒人會認真看你的點評。
分析師是要吃飯的，自媒體是要流量的，急匆匆表態(tài)或許情有可原。不過，一般人，甚至并不熟悉這一領域的人，也要急于就《后浪》表態(tài)，還是讓我非常意外的?；蛟S是因為這個話題牽扯面比較大，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的人看見了B站，周期性行業(yè)的人看見了階級固化，消費行業(yè)的人看見了年輕人的消費傾向，文化行業(yè)的人看見了審美趣味變遷，教育行業(yè)的人看見了代溝？
如果是為了宣泄情緒或者解悶，“表態(tài)”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是嚴肅的研究分析，我特別不贊成“表態(tài)”。不但在掌握充分材料以前不宜“表態(tài)”，在掌握大量材料并且進行詳盡分析以后也不應該“表態(tài)”。任何觀點都應該盡量與事實結合，盡量中立、開放、具備討論價值。過早形成強烈的態(tài)度，既不利于自我否定，也不利于自我驗證。
過早形成觀點，乃至固化為“態(tài)度”，最大的危害是——我們會混淆事實與觀點。人的大腦會欺騙自己，分不清主觀和客觀；久而久之，人會很容易忘記信息的最初來源，把自己的刻板印象當成事實。這是人類悲劇的最大來源。
舉一個真實的例子。2019年初的某一天，本怪盜團團長在某機構投資者處討論電商行業(yè)的格局，主要討論對象是阿里、京東、拼多多。在討論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對方援引的一些信息很奇怪，既不符合行業(yè)主流觀點，也不符合我掌握的事實。于是我問對方：“這些信息的來源是哪里？”
對方說：“還用問嗎，當然是公司財報啦，你不讀財報的嗎？”
我立即在現(xiàn)場用iPad打開了相關公司的財報，發(fā)現(xiàn)其中完全沒有那些信息。對方有些尷尬地說：“如果財報里沒有，那應該是電話會議紀要或者PPT里的？”
我又檢查了上述文件（感謝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和4G信號），在其中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上述信息，反而發(fā)現(xiàn)了一些與此矛盾的數(shù)字。最后，在我的追問之下，對方承認，其實這些觀點是來自2018年的一篇點擊率很高的公眾號文章，該文章作者說了自己只是“猜測”，沒有提供論據(jù)。
所以，在接觸一個領域或話題的時候，我們要特別小心，不能過早形成刻板印象。由于人類大腦的缺陷，刻板印象是必定形成的，但是我們至少能推遲它的形成，并且盡可能地破解它。
“表態(tài)”是一種特別沒有建設性的觀點表達方式。其中也有例外——在談戀愛的時候，對對方堅定地說出“我愛你，我要一生一世照顧你”，這就是一種強烈的表態(tài)，往往有奇效。遺憾的是，在其他大部分場合，“表態(tài)”都是建設性不足的。在需要冷靜地研究分析、判斷局勢的時候，尤其如此。
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的流行，使得“表達觀點”和“交換觀點”的門檻大幅降低。這本應有益于人類的思考與判斷，可是在現(xiàn)實中往往背道而馳。人們越來越多地基于不完善的信息、此前的刻板印象，過早地表態(tài)、站隊，把主觀觀點與客觀事實混為一談。觀點變得過于廉價，根本談不上認識世界，也就無法改造世界了。
本文沒有獲得B站或其競爭對手的任何資助或背書。
本文作者（也就是本怪盜團團長）迄今尚未觀看過《后浪》，對它沒有形成任何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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